藍色

 

季樹純熟而瀟灑地搖甩著調酒壺,擦得一塵不染的高腳玻璃杯泛出吧台內的虹光,季樹看也不看拋起半空又接下的酒壺,看也不看正在和他說話的那個人。

 

「……算是氰化物的一種吧。但,改良過的,不會有任何痛苦,非常的短暫,一分鐘,就將一切終結……。」

 

「……」

 

「……簡單、乾淨,符合你的個性吧?屍體會殘留著特殊的味道……聞起來像,核桃冰淇淋一樣……我像開玩笑的嗎?……那……就放桌上囉……」

 

季樹冷霜般的面容依舊無動於衷,他已完成屬於他的專業,俐落地從調酒壺中傾注了水藍色的液體,一滴不漏的盛入那只高腳杯,七分滿剛好。

 

「……你要怎麼使用這藥是你的自由,季樹……那……我先走了……」

 

丟下冰塊的季樹凝望此刻如此晶瑩的酒杯,頓了一秒,才將擱置吧台的膠囊捏起,用拇指與中指掰成兩半,在杯口上方繞了一圈,於是漩渦型的粉末灑在水藍色的酒液表面,點點,沉沒。

 

就在這時,有人推門進到店裡來,兩男一女一共三人走到吧台前,帶頭的是紫色太陽眼鏡的金髮小子雷米劈頭就道:「喂!連句歡迎光臨也不會說嗎?虧我們特地繞路來看看你呢!哦!店裡又沒人呀?」

 

「……你們好……」季樹淡淡一笑。

 

繫著漂亮領巾的紅髮美眉琳兀自回顧著門口方向:「季樹,剛才那客人是誰?門口擦身而過的那個男的,你認識?看起來怪模怪樣的。」

 

「這家店也會有別的客人來?這倒真是怪。」使用髮雕過度的刺蝟頭光賀說道:「我以為這是我們這幫人專屬的PUB呢!」

 

「才不是呢!」琳向季樹眨了眨眼:「是那些季樹迷的小美眉們的偶像俱樂部。」

 

「……你們想喝點什麼?」

 

「是啊是啊!我渴死了」 琳吐吐舌尖:「咦?這位子上怎麼有杯飲料?……這酒我知道……叫什麼來著的……嗯……季樹?」

 

「深海鑽石。」季樹回答道。

 

「對!是季樹的店才喝得到的呢!有了!這杯就乾脆給我喝好了,看起來還沒人喝過嘛!」琳伸手準備端起那只玻璃杯。

 

「別喝!」季樹急促的制止讓琳嚇了一跳。「怎麼了?季樹?」

 

雷米過去攬著琳的纖腰:「哎呀!別大驚小怪,那杯一定是剛才的客人留下沒喝完的,髒了,我們另外點吧!」

 

琳也皺起眉頭道:「是那個怪男人的呀!那我不要了。」

 

季樹迅捷地為他的三位朋友調了他們想喝的飲料,一瞥牆上的掛鐘,顯示著PM 9:05,卻沒注意琳的兩眼正盯著斜望掛鐘中的自己。「……季樹還是一樣帥呢!……一點也沒變,酷酷的可又有吸引大家的魅力哦。……像現在這般剛剛才算開始的一天,想起以前,每次都是季樹帶我們爬上這夜世界最耀眼的地方,說多瘋狂就多瘋狂,只要有季樹在,我們……不,我,從來就不曾再寂寞過……」

 

雷米笑著摸了摸琳的頭。「你又在說什麼傻話了。」

 

「……季樹,快樂是虛假的嗎?」

 

「琳,快樂就像你面前的酒一樣,」季樹擦拭著沾濕的手掌道:「當你不想喝它的時候,它對你一點意義也沒有,並且,沒有人能保證喝下這杯酒後你就這輩子再也可以不必喝了……如果,可以的話……」

 

「是嗎?」琳喝了一口酒。 「可是,我卻可以想要的時候就來季樹的店,對吧?」

 

季樹也笑了。一頭霧水的光賀這時插嘴道:「季樹,想玩就趁今夜,怎麼樣?不要管店了,跟我們一塊去。不行嗎?反正這店你也是開好玩的,誰不知道你家多有錢呀!車子也……女人也……啊!提到這,季樹,明天車子借我好不好,寶藍色256GT那台,對對對,行不行?……謝謝啦!我好好待她的。」

 

「說真的,」雷米點了根煙:「季樹,就和我們出來吧!老地方,你在,那些傢伙才會去,永不結束的夜晚,我們的願望不是嗎?」

 

「今天,有點事……」

 

「沒關係,不勉強,我們日子還長嘛!哈哈哈!來,我敬你。」雷米一口乾完杯子裡的威士忌。「我們剛約了幾個朋友,不介意我們在這兒等他們吧?」

 

「當然,你們的位子總是留著的,否則我的店也不用經營了。」

 

「琳,走啦!過去玩牌邊等那幾個遲到的混蛋。」雷米與光賀已向左側窗口的一桌移動。 

 

「知道了,我又沒醉。」琳忽然心念一動道:「季樹,你知道夏茵在找你嗎?也許她待會兒就會過來也說不定哦?」

 

反應最快的倒是光賀:「嘿!是不是上次在『CALVINO』裡見過那個女學生設計師呀?她超漂亮的,雷米,你跟她熟不熟?等下一定要幫我介紹認識。」

 

雷米三人開始在店內的一隅玩牌聊天起來,原本他們想拉季樹一起賭個幾局,湊巧這時有客人上門,是兩位剛補習完的女高中生,雖然一副很常光顧的模樣,卻又只點了兩杯瑪格麗特坐到靠吧台的一桌輕聲細語的交談,季樹回到工作崗位上,還沒動手之際竟又有人推門進來,這次則是個戴著厚片眼鏡的削瘦書生,他一句話也沒說的走到吧前,先是瞧見那杯不知給誰的「深海鑽石」,直覺的閃開這個位子,隔了好幾個椅子選在角落的地方默默地坐下,之所以沒有開口點酒是因為他知道季樹明白他的老習慣。

 

然後,十點鐘整,夏茵才終於髮絲飛揚地出現在季樹的店裡。

 

「真難得,今晚這麼多客人。」拎著一個紙袋的夏茵走近了季樹。「很忙嗎?想不想我幫你?……那……我要喝這裡的紅酒一年不用付錢。」

 

夏茵雙眸望向季樹,右手流暢的順勢就捻住季樹面前的那水藍色的玻璃酒杯:「為我準備的嗎?那我只好一飲而盡了。」

 

出手如電的季樹一瞬間緊緊握住夏茵纖細的手腕:「不能碰它。」

 

「小氣。」夏茵也不以為意,指尖鬆開了高腳杯。「深海鑽石嗎,我自己也會調,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得意弟子呢!」

 

「……你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夏茵說著說著人已經鑽進了吧台內屬於季樹的料理場,看見材料,便有模有樣的調起三位新客人點的酒來。

 

季樹既阻止也不插手。「今天,沒跟繆飛出去?」

 

「約了十一點,在『Café Italo』,還早。」

 

「那袋子裡也是給他的禮物?」

 

「啊?……嗯,是呀……」

 

「……他很愛你。」

 

夏茵望了季樹一眼:「我知道,沒有你,我們也不會認識。」她將頭別了過去,一轉身把調好的那杯酒輕放在吧臺邊緣那四眼書生的面前:「本店的特別招待,是夏茵派的馬丁尼哦!」

 

四眼書生愣了一愣,手上一本小冊子差點掉了下來,他呆呆的盯著夏茵,卻尷尬的不知說些什麼,但他也不知道,夏茵的眼神和話語根本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那端的牌局裡有人高聲呼喊起來,是琳招手叫道:「夏茵,過來一齊玩牌嘛!快點快點!」一旁光賀的表情則像是充滿期待。

 

「……我這兒忙完就過去。」夏茵開始收拾起吧臺:「……這杯深海鑽石?還要不要?……我倒掉囉!」她這次倒沒有先動作,只是等待回答。

 

「別管它好嗎!就放著吧!」季樹冷漠地說道。

 

「是誰點了不喝?還是你為誰而留的?」夏茵其實不想知道答案了。「……有時候我覺得,你..不也像這酒一樣嗎?季樹?唯有冰涼以及藍色……」

 

「……或許吧……」

 

「……你生氣了嗎,季樹……你說的對,」

 

「……?」

 

「我找你的確是有事的,季樹……生日快樂。」

 

「那是明天吧。」

 

「我知道,」夏茵撥動額頭上的瀏海。「……我只是不想……有人比我更早跟你說這句話。」

 

外頭依稀有夜風拂來,門再次開了,這回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以及跟著他後頭進入的小女孩的父親,卻並不是客人。

 

「小叔叔,我跟爸爸來光顧你了,啊!夏茵姐姐也在耶!」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躍至比她還高得多的吧臺前頭,季樹一個俯身彎腰便隔著吧臺將小女孩抱起來讓她坐在高腳凳上,小女孩卻反而纏起夏茵來。

 

「最近還好嗎,哥。」季樹對小女孩的父親道。

 

「有點忙就是了,公司愈來愈大,自己人卻愈來愈少了,要是……你能夠來多好……啊,別緊張,我今天不是來替媽當說客的,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改變你心中的主意,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只是家裡的人很難明白而已,媽知道你喜歡吃的東西、喜歡玩的玩具,喜歡收到的禮物、喜歡怎樣擺飾的房子、車子,甚至喜歡的女孩,可是,樹,你明白嗎?她卻永遠都無法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

 

「……」

 

「所以,她愛你的方式只有一種而已,就是讓你能夠得到你想要的任何東西,是的,只要是你想要的……小時候是,現在也是,對於勸你的事,媽早就不在乎啦,所以,哥也想告訴你,哥是支持你的哦!因為我也只有這方法呢!……哈哈哈……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好。說到這兒,小葦也很喜歡這家店哦!我一有空就吵著要我帶她來,真的,好好過吧!屬於你的生活。」

 

一旁的小葦正左顧右盼的在吧臺上東摸摸西摸摸,對什麼都好奇的模樣,忽然,她像發現新大陸般眼睛一閃,瞧見了臺子上那杯水藍色的飲料,溶了一半的冰塊讓玻璃杯外殼結起一層霜一樣的水珠,看起來格外冰涼。

 

小葦抬頭偷望著父親與叔叔一眼,兩人還兀自交談著沒人睬她,好,小葦悄悄地伸出了粉白的小手掌,慢慢的慢慢的拉近了那杯深海鑽石,拉近了它與臉頰的距離,杯口已經離小葦的下巴僅有幾公分而已,小葦開啟雙唇,將杯口的吸管輕輕咬住。

 

但就在這一瞬之間,深海鑽石竟忽然就飛了上去,小葦一仰頭,看見的是夏茵的臉,搶走了那杯酒的人就是她。

 

「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哦!」夏茵一邊抿嘴微笑一邊搖蕩著手上的酒杯。

 

「!」季樹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絲慌張,他微動的右手彷彿隨時就要衝出去攔截夏茵手上的那杯深海鑽石,而夏茵卻只是毫不在乎的輕搖酒杯,很自然的又將這盛著水藍液體的玻璃杯在吧臺上原來那張杯墊的地點落下,一滴也沒有濺出來。

 

季樹還在猶豫著,小葦卻跨過吧臺拉住他的手臂:「你聽我說,小叔叔,爸爸他好壞哦!說好明天要帶小葦去遊樂園的,又說公司有事不能帶小葦去了,小叔叔,爸爸為什麼都這樣忙呢?忙得沒時間陪小葦玩,為什麼爸爸不跟小叔叔一樣開一家店呢?不過,一定要有賣汽水哦!這樣小葦才可以喝,對不對,夏茵姐姐。」

 

「是這樣的嗎?」季樹得到了對方一個為難的點頭。「其實,哥,很多事情並不是你如想的那樣重要那樣有意義,常常你以為可以忽略可以延期可以重來的事情,事實上,才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有時候,會不會,當即使你做了一切你想做的事情,也不能感到任何意義呢……那時候……那時候……」

 

「……樹,有沒有適合我的酒呢?給我一杯吧。」

 

夾雜在大人們對話的中間,小女孩的童語還在繼續:「小葦也喜歡喝酒,只是小葦從來都沒喝過,爸爸說小葦會長大的,長大就可以喝酒了對不對?小叔叔,你一定要等小葦長大哦!小叔叔,小葦長大也希望跟夏茵姐姐一樣漂亮,好嗎?」

 

不久,告別季樹的小葦便與父親一齊推門離去,帶些巧合般交錯進來的,是一位足以左右店內所有人焦點的長髮女孩,一身時髦而典雅的打扮,美得簡直像陶瓷娃娃一樣,她孤單單的走進來,什麼也不點,連誰都不看上一眼,光坐在靠近門口的雙人座位上,頭低低的,兩鬢烏黑的秀髮垂下雙頰。

 

好奇的夏茵很想過去詢問一下,季樹卻道「……別理她,時間到她自己就會走了。」

 

「……」

 

季樹岔開話題「……『CALVINO』……還是老樣子?畢業後也會繼續嗎?」

 

「你也會關心我的事?」夏茵的笑容有些譏諷:「嗯……總公司的主管們也不知為什麼好像很喜歡我似的,一直邀我去雪梨的分公司,想要我儘快決定談簽約的事,如果一切都就序的話,一畢業他們就會全額贊助我先去巴黎深造個一年吧,到時候……到時候……」

 

「恭喜了……你會去吧?」

 

「我考慮。」夏茵趴在酒櫃前支起下頦,偶然發現了底下的電話答錄機。 「咦?季樹,你有留言哦!」她反射地按下播送鈕:「聽聽看好不好。」這句話再說時已沒意義。

 

「嘟……喂喂喂?季樹嗎?我是麗香,這是第五天了,你……你為什麼還不回我的電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突然變得對我不理不睬,我求你告訴我好嗎?……我……我快要崩潰了,你還依然如此狠心嗎?非要我死了你才會回心轉意嗎?我就死給你看……你聽見了嗎?……我不能失去你,季樹……如果……如果你今晚還是不肯跟我聯絡,那……這就是我最後一次的電話留言了……卡」

 

夏茵有點擔心地道:「這女人,沒事吧?我看你還是……」

「……」季樹沉默了片刻,再一次靜靜的端起那杯擺了有一段時間的水藍色長腳杯,高高舉起對著照下來的燈光:「放心,她不會死的,」季樹把自己的右眼貼在玻璃杯的一側,仔細觀賞著杯中的繽紛光影。「……因為,一個認真要結束生命的人,是沒有人會看得出來的。」

 

夏茵的手機忽然響了,她接起來電與對方談起事來,不想影響別人的她迴避到吧台後的內室去,吧台又剩下季樹一個人。

 

彷彿那個喝馬丁尼看雜誌的四眼書生就是在等這個機會,季樹也很清楚,平常當有別的朋友在時,他是不會來跟自己說任何一句話的,但是,他卻不知為什麼突然大笑了起來。

 

「真好笑呢,季樹。」四眼書生以不伶俐的口齒笑著:「你說可不是嗎?你看我口袋這一百六十五元,你知道嗎?被趕出公寓後,這就是我僅有的財產了,哈哈哈,我腦海的詩集、我所擁有的文章、我信奉的哲學都不會比桌上這區區一百多塊錢更真實的了,原來那才是我的人生,季樹,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知道嗎?今晚,我本來要用這一百六十五元來喝完我所應得這杯最後的馬丁尼的……」

 

「別這麼說,這杯算我請你」

 

四眼書生強烈的揮著手:「不!我不用……聽我說完……所以,我來到你這裡,起初,我還在討厭為什麼偏偏這時候你這兒這麼多人來,但……說不定他們就是冥冥之中註定阻止我墜入結局的人吧?我一輩子也沒有這樣明白過,當我有一千萬的時候,同時我也會失去沒有一千萬時的心情,那麼,這份心情也就與一千萬價值相等,你明白嗎?所以,這一百六十五元還是我僅有的財產與真實,正因為如此,我才要用盡它來付我今晚的這杯馬丁尼……不過,絕不是最後的……哈哈哈,一杯酒換一生呢,哈哈哈……」四眼書生丟下了錢,大步的邁出店門。

 

講完電話的夏茵恰好走出內室。「我錯過什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一件好笑的事……」

 

「你卻沒笑。」

 

「……是呀,只有我……」

 

那兩位女高中生也付完帳走了,季樹隨後便在水槽清洗杯子,趁他不注意,夏茵踩著安靜的腳步來到接近門口的那張桌子,小小聲的對那寂寞的陶瓷娃娃說道:「請問,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陶瓷娃娃掀起了長長的睫毛,凝望著夏茵的秀美的臉龐,有點兒錯愕又有點兒訝異,她以何其優雅的姿勢甩了甩頭,結局是翩然起身轉向店門。「我要走了,打攪你們,致上我的歉意,麻煩你轉告季樹好嗎?他的心若是從來沒有愛上過一個人,那麼屬於他的我的心也從沒愛過我自己……無論他心裡到底藏著什麼秘密無論他的心裡到底有沒有我,我都……我都會一直等著他回來的。」

 

夏茵怔怔地目送著陶瓷娃娃一樣的女孩離去,雷米的交談琳的笑聲甚至季樹的叫喚,竟都比不上那扇玻璃門推開又關閉的嘹亮。

 

「季樹,有時候……在你孤獨的時候,你也會害怕死亡嗎?」

 

「……好像一個人說的,當我活著的同時,也就失去了沒有生命的感覺,所以,你明白嗎?死亡的價值就與生命相等呢。」

 

「久等了!我們來啦!」在店門外吵嚷的摩托車引擎聲轟隆中,季樹看著一大群蜂擁擠進他店裡的年輕人們,他們活力四射,用不完的熱血奔放,提著大包小包的啤酒與食物,帶頭的光頭男子高聲叫道:「季樹,雷米,我們的慶祝會就要開始啦!」

 

「J,還是喜歡搞意外的驚喜這套嗎?」季樹來到門口。

 

J攤攤手:「這是雷米交待的。」

 

雷米等人也都站了起來,很快的一群人就占據了整家店,但沒有一個人想坐下,J指揮著:「把桌椅都清開,想坐著?那只是浪費生命呀!」有人已經將設備齊全的音響設備扛了進來,表示振耳欲聾的舞會就要揭開序幕。

 

這瘋狂的Party在一瞬間就飆上高潮,像一把雄雄的火燄,在季樹的眼前燒著,而在場所有人仍然不斷的投身下去,所有人?季樹左右尋找著,卻沒見到夏茵的蹤影,瞄一眼掛鐘。「原來……十一點了……」

 

雷米走近季樹。「看,多棒的畫面,這才像季樹的店嘛!你看到沒有,無論何時何地,只需你一句話,始終跟隨你的這一群人,就會飛趕過來陪你解悶,他們無知他們空虛他們跟白癡一樣,可是,他們卻是為你而活……來,我們哥倆一齊慶祝。乾一杯。」

 

「慶祝什麼呢?」

 

「慶祝……這脆弱而繽紛的世界。喝吧!」

 

J的名言:「玩樂就像做愛一樣,祇要爽到了就不必拖得太長,不管再刺激的玩意兒,我最多只給半小時,然後,再去享受別處全新的半小時,這樣我就不是磋跎光陰了吧!哇哈哈!」所以,十一點半一到,J又必須以同樣快的速度將這已經極點的Party給收拾掉,一群人又跨上根本未曾熄火的重型機車。

 

雷米、琳,光賀也都加入飛車集團中,J催著空轉的油門向靠在店門外的季樹笑道:「季樹,快樂好短暫呀!可是,人生不也一樣短暫嗎?那又怎麼樣呢?走吧!好久沒跟你在快速道路比一場了,讓我有報仇的機會。」

 

雷米一扔手上的煙頭:「我們的享樂,不也就是你的享樂嗎?」

 

「我們等你,在河濱橋下,趕快打烊過來哦!」在琳說完最後一句話後,眾人才轟然疾馳離去。

 

「畢竟,安靜了。」季樹自言自語著。

 

PM 11:50。季樹一個人斜坐在吧台前那張打從一開始就為他預留的高腳椅,他的視線裡彷彿存在著一位看不見的酒保,正在帥氣的甩著調酒壺,因此他預點的一杯水藍色的雞尾酒如今才會擺在面前,冰塊竟還沒融化。

 

「……深海鑽石是嗎?好可笑的名字。難道就只因為你是藍色的嗎?」

 

十二點一過就是明天,這是當然的事。「……如果明天不是明天,就不必再多等這個晚上了不是嗎?……」

 

快要結束了……你的夜……沒人能阻止嗎?

 

「他們為什麼要阻止?……是的,他們無法阻止,正如同,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阻止一樣,不是嗎?」

 

整點前還差一分鐘,夠了。夠季樹掐起渴望著被吸乾的酒杯,舉過了頭頂,敬誰呢?敬那只走向終點的掛鐘吧?

 

零時零刻。季樹的耳際彷彿高響起飄搖的教堂鐘聲,他與玻璃杯最後的接吻,水藍色的液體灌進喉嚨,將化成屬於他的血漿,一滴也不殘留在杯子裡。

 

……接下來呢?……季樹只知道該輕輕的放下酒杯,像數羊一般數著掛鐘秒針的六十次跳動,1、2、3……。

 

AM 0:06。

 

季樹依然坐在原位,不可思議的六分鐘好比他這二十年的人生那麼長,而且,繼續轉著走著,還不打算停下來。

 

「……原來如此……午夜的奇蹟是嗎?……」季樹搔搔頭髮,忽然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了,他笑了起來,一時無法抑制。

 

當季樹重新發現周遭的環境竟是如此肅穆時,此刻城市已陷入寂寥多時,季樹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從椅子上躍起,他拍了拍手掌:「……該打烊了。」

 

拉下店門,洗淨杯壺,將垃圾打包,板凳也都靠攏了,季樹將照明設備關閉,只餘下昏暗的一片小燈朦朧,看了一遍沒問題,他就要上樓拿鑰匙與外套回家。

 

走上樓梯,季樹瞧見二樓的休息間內透出亮光,微覺納悶。「我居然忘了關燈?」於是推開了沒關緊的房門。

 

那裡,亮著的是火光,微弱的火光,微弱地灑在臥在柔軟沙發間一動也不動那一位女孩纖細的身軀上,女孩閉著雙眼,永遠也不睜開。

 

「……夏茵……」

 

女孩身旁的茶几有一盤精緻小巧的蛋糕,有蠟燭閃爍火光,有一張微啟的手寫卡片,還有一杯似曾相識的玻璃杯,傾倒著,流出了似曾相似的水藍色酒液。

 

「……」季樹茫然若失的坐到女孩身邊,手指拂拭她淡紫的嘴唇,散發著核桃冰淇淋的香味。

 

季樹在茶几上取起卡片,裡頭有著夏茵簡短娟秀的字跡:

 

「 大家都不明白你的憂鬱

 

    所以

 

    你也不明白我的 」

 

折回了卡片,季樹輕撫起女孩那原來比自己還冰冷的髮絲,原來比自己還冰冷的臉龐,然後,才吹熄蛋糕上的蠟燭。

 

 

 

 

 

夏佩爾 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