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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戰爭 On Line
「那個女孩」展示著沒有任何瑕疵的微笑，表演出無懈可擊的羞澀與天真，讓會場上的巨幅電視牆只肯映著她的超大特寫，視點呈360度轉個不停。『水月鏡華』，字幕顯現了那個女孩的名字，她擁有超越所有女人的條件：冰冷而姣美的臉龐、螢綠色的柔長秀髮、水晶般的紫眼珠、函數曲線似的流暢線條、以及永永遠遠的17歲年紀------這簡直是妖怪嘛，此刻正看著螢幕的梓遙心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世界上多少男人竟將要為了她而廢寢忘食，熬夜通宵，就更令梓遙覺得這種怪現象真是匪夷所思，不過，儘管再怎麼樣沒有道理、再怎麼樣無聊至極的事，只要能夠吸引別人跟你一齊做，那就不叫笨蛋而叫流行，就跟現在梓遙所在的會場內外的人潮大排長龍一樣，屬於台北市的七大不可思議之一。
梓遙跟男友可利歐一齊來參加這場遊戲軟體的首賣會，『戀愛戰爭—On Line(中文版)』，這就是那一塊軟體的名稱，主辦單位為了加強宣傳促銷，請來了知名電視節目主持人與美女代言人登場亮相，硬是讓湧入了近萬人的會場擠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等到囉嗦的開場式結束，接下來，終於要在大批警衛與工作人員的引導下，正式開始首賣會上3000套軟體的販售。雖然，梓遙跟男友的確是凌晨就起床趕來排隊搶號碼牌，可是說實在的，她壓根兒就不喜歡玩什麼電動玩具，也很厭煩把網路咖啡店當作是約會的地點，好幾次她都忍不住對著男友這樣的壞習慣大發嬌嗔，然而單純的可利歐卻始終以為，只要讓女友也學會打電玩的樂趣，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才怪。」梓遙自言自語道。
隊伍緩緩前進著，一旁可利歐正用博學的口吻向梓遙解說：「這是日本最有名的遊戲公司『客拉米』所推出的年度大作，顛覆傳統的新世紀美少女養成遊戲，它最大的特色就是採用了網路連線對戰的遊戲方式，讓設定好的24位女主角，活動在伺服器所架構出來的虛擬城市，所有玩家必須上網互相競爭，鍛鍊自己的魅力，並用盡各種手段，比誰先追到女主角們，怎麼樣？很有趣吧？在這次發售的1萬5千套限定版裡，還附贈『星曜學園』---水月鏡華就讀的學校---水手服一套呢。」
梓遙幾乎聽不下去了，真想把手中那張寫著1752的號碼牌撕掉，然後拉著可利歐甩頭就走，可是，她也明白自己根本就拉不動身高180公分的可利歐，而且，就算她一個人走了，可利歐絕對還是會留下來直到買到遊戲為止，這個長不大的電玩迷。
於是梓遙又陪他排了半個小時，才親眼見到他將整盒遊戲軟體捧在雙手時的開心表情。「走，現在就去我家試玩看看吧！」可利歐興致勃勃地說道。
「……嗯。」有氣無力的回應聲。
可利歐的家來過很多次了，最令梓遙印象深刻的恐怕還是他的房間吧！遊戲軟體的空盒堆積如山，四散的光碟片匣像鋪在地板上的磁磚一樣，個人電腦與平面電視機前陣列著一台台各型的遊戲主機，以及宛如藤蔓一般交纏難分的電線與變壓器。在上述這些『垃圾』一個也不准丟的情況下，使得梓遙想將這房間打掃乾淨的行動最終都是以失敗收場。
兩人勉強清出空位坐下，可利歐便迫不及待的拆掉新買的遊戲軟體外殼包裝、開啟電腦主機的電源，在放入光碟後，開場畫面伴隨著浪漫的主題曲顯現。
可利歐又要來上一段解說了，梓遙只得洗耳恭聽。
「……為了配合玩家的個人喜好，增加遊戲的樂趣，特別將女主角們的身分做了多樣化的設定，包含了高中生、大學生、偶像明星、模特兒、秘書、護士、女警、女主播、國會女助理……等等，耐玩性很高喔，我看看說明手冊，嗯，你必須根據你鎖定的目標來決定遊戲一開始所扮演的角色，好吧，那我就來當一個高中生好了。」可利歐登錄著玩家的資料。「連線OK。好了，我現在是星曜學園的轉學生了，遊戲開始了，那就先去學校上課吧，對了，你知道嗎？這款遊戲可以跟虛擬的角色作互動對話喔！你看，用鍵盤輸入你想講的話就行了，對方聽得懂唷！」
梓遙似乎有一點兒感興趣了，她注視著電腦螢幕，看見可利歐所操縱男學生正走在教館外廊上，很多跟「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3D人偶不斷從身旁擦身而過，那些都是其他的玩家。「他」在進入了某間教室後停下腳步，這時，梓遙也從螢幕上發現，教室一角，是「那個女孩」，水月鏡華，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而那些像蒼蠅般圍繞在四周的----又是宛如多胞胎一樣的3D人偶。
可利歐操縱的「他」走近綠髮的美少女，少女先開了口：「你好，我的名字是水月鏡華。」
「你看你看，她不但會說話，還會叫我的名字喔！」可利歐在鍵盤輸入：『你好，我是你們班上新來的轉學生，我叫可利歐，請多指教。』
「……可利歐是嗎？很高興認識你，我會記住你名字的。」
「一副嗲嗲的聲音，真令人討厭。」梓遙嘟起小嘴。「而且你看她的表情，雖然表面話說得很好聽，卻一臉跩得個跟什麼似的。」
「當然囉，她沒那麼好追的，要花時間慢慢打動她的心才行。水月鏡華，她可是這款遊戲裡最難攻略的目標，也就是最終的大魔王。」
「哼，我看是專門勾引男人的小魔女吧。」
梓遙相信自己的預言絕不會錯。
果然，自那一天之後，可利歐就深陷在這場『戀愛戰爭』的泥淖裡，梓遙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老是聽他說著如何追求水月鏡華的過程，像是怎麼利用社團之便接近「她」，怎麼樣的談話技巧才能博取「她」的歡心，怎麼樣的策略運用才能夠約「她」出門，於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與「她」的感情也由淺轉濃，「他們」有了第一次約會、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等等，諸如此類，彷彿讓梓遙開始有種錯覺，好像水月鏡華是一個確實存在的女人，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她又算什麼呢？梓遙總感到很不是滋味。
梓遙不想也不能為此跟可利歐發脾氣，因為那樣做的話，只會讓他看清自己原來不過是一個小心眼而且無理取鬧的野丫頭。
「我跟鏡華的進展真是愈來愈順利了，你知道嗎？她答應要跟我一起過聖誕節呢！」可利歐向梓遙誇耀最近的戰績，兩人正在一家網咖消費。
「聖誕節？現在才三月耶！」
「我說的是遊戲裡頭的聖誕節，那裡的時間跟我們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是喔，看不出來你對女孩子很有一套嘛！經驗真是豐富的很。」
「你幹嘛？吃電動玩具的醋。」
「我哪有！」
兩人的鬥嘴還沒完，隔壁位子上一個盯了可利歐桌前電腦螢幕很久的前禿男，突然跳出來喊話：「你這小子，原來就是你，約走了我的女人，你活膩了是吧！」
可利歐瞄了他一眼，以一副贏家的口吻回敬道：「喂喂，是你自己沒本事吧？大家公平競爭，輸了就得甘願一點兒。」
「嗚……誰…誰說我輸了。」
可利歐得理不饒人。「看你這副德行，我看你不管在現實還是電玩世界裡頭，想必都交不到女朋友的吧？」
「你…你欠揍呀！」
其他顧客此時紛紛抗議起來：「喂喂！你們兩個想打架到外面去打，別妨礙大家『虧美眉』。」
「對呀對呀！趁他們兩敗俱傷，我正好乘虛而入……水月鏡華，她實在太可愛了。」
「我最愛就是鏡華了！」
「我比你更愛她！」
「神經病！」一直冷眼旁觀的梓遙終於忍不住一把抓起座位上的包包，連可利歐的呼喊聲也不能夠喚她回頭，就這樣奪門而出。
「這個國家的男人全都瘋了。」
可利歐乖乖的來跟梓遙道歉，並且保證以後一定會多多陪她、少打電玩，態度是很誠懇沒錯，可是既然這麼有決心，梓遙不解，為什麼他們此刻相約的地方還是網路咖啡店？究竟這種場所有著什麼樣的魅力，究竟沉溺在想像與自我安慰的人造假象裡頭可以獲得什麼樣的滿足，梓遙忽然很想知道。
「她只是個遊戲而已，我不過是玩玩罷了。」可利歐的嘴臉讓梓遙聯想起電視上不負責任的外遇男主角。「何況水月鏡華完美歸完美，畢竟又碰不到摸不著，怎麼比得上我們這位活生生的小美女呢？」
「愛情，對你們男人來說也只是一場遊戲嗎？」
「怎麼一臉認真的樣子呢……不高興？」
「沒有。」
「那我們走吧，我等一下還要去公司。」
「你既然有事就先去吧，我想……再多待一會兒。」
梓遙第一次一個人留了下來，留在這令她迷惑的奇異環境，舉目所見，整排都是玩著『戀愛戰爭』的男生，交談與討論的意見聲不絕於耳：
「哈，我打算輸入一百句『我愛你』，不信哄不了她。」
「錯了錯了，這裡你不能夠說『都是我的錯』之類的話，一定要賞她一巴掌才有效，然後保證她會對你死心塌地。」
「這女人超好搞定，只要多買禮物送給她，再常帶她去高級餐廳吃飯，去百貨公司敗家，馬上手到擒來。」
「咦，你不曉得嗎？聽說女主角對你的好感度達到某一個上限，嘻嘻，就會開啟隱藏模式，可以受邀到她家去，然後就有『好康』的畫面可以欣賞唷！」
「噁心，下流。」這明明是梓遙心裡想的話，卻有另一個人直接動嘴巴說了出來，那個人剛剛好就坐在她的隔壁。梓遙不禁側頭一瞧，對方是一個滿臉痘疤、表情陰沉的胖胖男。
「偷偷告訴你喔，這群腦子裡只想著侵犯女人的傢伙，就快要統統得到報應啦，嘻嘻嘻。」
梓遙嚇了一跳，不過她隨即察覺對方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原來這個胖胖男居然是在跟電腦螢幕講話。
「嘿嘿嘿，我心愛的鏡華，為了你，我已經設計出一隻病毒，存在我的光碟片裡，只要在遊戲連線時放進光碟機中，病毒就會自動闖入伺服器，把全部的玩家資料檔都殺光光，然後整個遊戲也會跟著當掉，誰也玩不成，到時候，鏡華，你就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他果真從口袋裡抽出一張光碟片，放在桌緣伺機而動。
「請問你是林×賢嗎？」
「有何貴幹？」
「你涉嫌在網路遊戲『地獄』上面，非法進入別人的帳戶中盜取150萬『地幣』以及『砍龍刀』一把，麻煩你跟我們回警局一趟。」
胖胖男的臉孔有如僵硬一般，雖然緘默權把持成功，可是兩腳站起來時還是有些兒發軟，兩位員警非得要半架著他才能順利一路回去。
店內鬧了一陣，弄得梓遙已經不想待在這裡了，於是起身就要去櫃台結帳。
「小姐，你東西忘了拿。」服務生突然叫住梓遙，她轉頭回望，服務生的手指正指著一片光碟----放在梓遙與胖胖男位子中間的桌緣。
「你說這是我的？」
「不然呢？」
「……嗯，謝謝。」梓遙伸手接下了服務生已經遞上來的光碟，先是凝望著它沉思片刻，才掉頭快步離去。
沒有事先告知的來訪，對梓遙來說並不是第一次，所以可利歐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至於他又是一個人在房間裡打電玩這件事，他選擇以裝可愛的方法一笑帶過。「反正無聊嘛！」
「玩到哪裡了？」梓遙隨口問問。她看向螢幕，遊戲裡的日期顯示著12月24日，Pm 8:00，畫面地點是一處公園，背景音樂響起叮叮噹的聖誕歌曲。這時，可利歐所操縱的男主角，卻站樹叢的陰影中不動，而就在樹叢的正對面，盛裝打扮的水月鏡華俏立於一顆點綴繽紛的聖誕樹前等待。
「我是故意不赴約的。」
「為什麼？」
「這是網路上人家研究出來的攻略，只要在聖誕夜當晚的約會時放她鴿子，隔天她會很恨你，可是也會永遠記得你，然後再安排一些事件，完成遊戲內部設定的條件後，就可以重新感動她，一起迎接快樂的破關結局。」
梓遙看著遊戲中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對戀人始終凍結在明暗兩處，不能相見，忽然間，一場配合得天衣無縫的雪，晶瑩如鑽石般，一片一片，從電腦繪製的天空中飄了下來。
「……她會這樣一直等下去嗎？」
「應該會吧，遊戲是這麼設計的。」
「……」
「不要理她，大概還要維持這樣兩個小時左右，不如我們去外面看DVD吧。」
儘管可利歐已經先去客廳籌備可樂與爆米花，梓遙卻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房裡，癡癡的凝望著此刻遊戲裡如電影一般的唯美場景。
在白雪紛飛的聖誕夜，七彩燈飾下水月鏡華的身影是那樣的孤獨與寂寞，露出了無法體悟真人情感的失落表情。有那麼一瞬間，梓遙感覺到，彷彿站在這已染成銀色的公園裡的女孩就是她，彷彿初雪的冰涼也能傳達到她的肌膚。
終於，梓遙作出了決定，從包包裡頭她拿出了那張光碟片，毅然將它置入正在連線中的電腦主機中，這次，沒有任何人來阻止。
電腦螢幕上的人影、街道、風景都漸漸歪斜不清，雜訊如沙塵般逐步侵蝕著畫面，剩下唯一可辨識的，依稀是水月鏡華的低喃從遠方飄來，斷斷續續：
「……謝……謝……你……」
『戀愛戰爭』宣告當機，有它時，捉不住什麼；沒了它，也沒什麼可失去，如同幻影一般，稍縱即逝，是愛情的本質，所以，當一個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水月鏡華，似乎也是一種幸福。
那麼……自己呢？梓遙嘆了一口氣，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因為她早已知道，只要還活在有可利歐，不，只要是還活在有男人這種生物的這個現實世界裡，就註定再也得不到……解脫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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