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奴奴曰

 

 

 

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

莊瓊花講評:這真是一篇極其流暢、充滿想像力的科幻小說!

美麗是一種純粹。當所有物質進化到只剩下本質的時候,那就是美的極致表現。


傳說,只要站在海岸紅杉的頂端,往日出的方向凝望,在海與地平線貼近的那一端,就會出現七彩絢爛的彩虹,據稱,那兒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


從天花板射入的微弱光線正巧將這段文字圈住,探測員莫方挪了挪滑落到鼻頭上的眼鏡,企圖從桌上那本幾乎快碎裂不成頁面的童書內找到答案。略顯臃腫的身材被卡在狹小的椅子上,任誰都會覺得不舒服,於是,他將身子傾斜一邊,費力地將已發麻的右腳換跨到左腿上休息。

莫方小心翼翼翻頁,只不過出汗的手指頭硬是壞事,讓眼前本已看不太清楚的小字,現在更因水漬的暈染而又模糊了些。他試著用衛生紙擦乾,不耐摩擦的紙面反倒因此破了個小洞,結果,一句話沒了主詞,也沒了結尾,這下可真是徹底無解了。

「可惡!」莫方忍不住咒罵。他懊惱地闔上書,頭側靠在幾乎快被壓垮的書架旁,眼神斜看向那幾乎快被風化的古書,封面還看得出是一幅精美的風景插畫,淡綠色的海洋就像是透明柔軟的蒟蒻片被串聯在一起;往上延伸,則是呈漸層藍配色的天空,上頭飄著一朵朵粉白色的雲絮,就在雲層最蓬鬆密集的地方,刊印著幾個可愛的少女字體。

「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莫方低聲念著。那是這本書的書名,也是他此次被指派的一項任務。

「如果有,恐怕也早已毀滅了吧。」莫方悲觀地這麼認為。

空氣中瀰漫的乾泥味,簡直令人作嘔,他卻還是得留在這個狹小的資料室裡,直到找出一塊未被污染的淨土為止。本來這並不干他的事,也不屬於他的執掌範圍,但當全世界死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時,所有的事就跟任何人都相關了。既有的補救工作分配在生存者身上,莫方就是其中一個。

一切被歸咎於綜合核電廠的意外爆炸,承載不了負荷的集電箱導致嚴重的輻射外洩,本已過少的綠色植物徹底死絕,整個政府的崩潰是可想而知。 


「鈴鈴鈴……」尖銳刺耳的鈴響聲讓莫方快要抓狂,他按下通話鍵。直屬長官開頭便是一陣痛批:「齁……有沒有搞錯,已經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

「對不起,我……」莫方本想解釋,但長官才不想聽,繼續吼著
:「你在外面倒好,我可是接了不少市民的投訴電話,吶,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解決,我只要看到結果,而且是要好的!」結束通訊後,莫方沮喪地托著頭,「真倒楣,我怎麼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忽然間,他盯向桌上的童話繪本,猶豫了幾秒鐘後將它捲起。「
好,就信你一次!」他步上階梯,雙手用力往上一頂,地窖的門應聲開啟,挾帶著泥沙的狂風吹亂了他頭上稀稀疏疏的短髮。


外頭是一望無際的浩瀚沙漠,所有的動植物都成為上一次爆炸的犧牲品,還存活的就只能在地底下活動。莫方穿戴好防輻射的裝備衣,朝著本該是太平洋海岸的方向走去,失去電子儀器的輔助
,一切就像猜謎一樣,各憑運氣。

塵埃飛揚漫佈在灰濁的天空,到處都是看不到邊際的黃泥沙。「
我真是個笨蛋!」莫方忍不住重重捶頭,疲憊不堪的身子竟重心不穩倒臥下來,又餓又渴的他終於禁不起烈日的曝曬,昏迷了過去……


當莫方再睜開眼的時候,一個水汪汪大眼睛的少女正側歪著頭盯著他瞧。莫方一起身,才發現他的裝備衣已然卸除,他忍不住驚呼:「我的防護衣哩?完了完了……」莫方哭喪著臉,慌慌張張在床板上尋找著。

少女意會到他的意思,噗嗤一聲笑著:「喔……你說那件醜陋的大外套嗎?」

「你知道?」莫方顧不得風度,抓著少女的手腕。

少女有些嫌惡地掙脫他的手,撥弄一下散亂的髮絲,緩緩說道:「那樣的東西還要來幹嘛,早該被淨化才是!」

「淨化?什麼意思?」莫方過於激動的表情嚇到了少女,她忙轉身往門口的方向離去。

莫方火速衝上前,才一出門口,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


一棟棟粉紫色的蓬草屋立在一波波和緩的水浪中間,一棵棵螢光綠的棕櫚樹圍靠在一處處蜿蜒的海濱外緣,這是他暨爆炸後第一次看到除了黃以外的顏色。

「這怎麼可能?」莫方興奮地跳入水中,不停用水潑灑自己的臉頰。

而剛被嚇跑的少女找來了幫手,她用手指著莫方,「姐,你看!就是他!」

「喂……」少女的姐姐對著莫方大喊:「喂……就是你!快上來
。」他回過頭來,這才清楚看見站在木板橋上的一對姐妹,她們無論是身材比例、長相臉蛋,都令人無法挑剔。

「喔。」莫方甩甩溼漉漉的身體上來。

少女的姐姐不滿說道:「你會害我們被罵的。」少女躲在姐姐背後,小小聲地補充:「是啊,誰都不可以違背美麗公約喔。」

「美麗公約?那是什麼?」莫方一臉困惑不解。

「這是濾淨島的規約,在我們這裡,只容許存在美麗的事物,所有除了美麗之外的雜質……」少女的姐姐望向還漂浮在水中的幾根頭髮,與莫方印在地板上的濕足印,冷冷說道:「都必須被濾掉!」

「是啊,我們每個人都信奉它的。」少女還想多說,但她姐姐卻拉著她進屋,少女回頭對莫方做了個鬼臉。


莫方從來沒聽過什麼濾淨島,當然也不知道什麼美麗公約,他想詢問島上的居民,但都沒有人願意與他接近。於是,莫方試著自己去探索,他大致巡視了一圈,這個島上的確異常潔淨,艷麗繽紛的花朵旁沒有一根雜草,牆壁夾角縫沒有一縷蛛絲。島上無論男女都是穠纖合度的標準體態,細緻的肌膚找不到任何皺紋斑點
,更奇怪的是,這個島上找不到一個胖子、一個老人。這樣窒息的美感,讓莫方精神緊繃,麻痺的大腦神經甚至無法進行比較,因為每種東西都同樣地完美。除了島上的人們不太理會他之外,倒也沒什麼不好的地方,但莫方就是有種不祥的預感,理所當然的完美反倒令他覺得不自然,他懷念以前,不管是對他頤指氣使的長官,或是惡劣遭透的環境。


沒有了雜草的陪襯,再美麗的東西也很空洞,漂漂亮亮行走的人兒,只像是會走動的觀賞植物,沒有感覺。


鼓譟不安的情緒讓莫方開始想逃出這個島,他造了艘簡單的小船
,但卻無法遠離這個海面。因為海水的流向、空氣的動態,都是以這個島為中心向內流動,所有的元素不知被什麼力量強制吸附過來,他根本無法離開。

他坐在海岸邊思考著:這樣強大的吸力,勢必會引起不小的對流衝力,說不定島上異常的美麗跟這衝力有關。如果,這衝力能將混有雜質的污染物排除,那麼說不定他就可以藉這個機會脫身。重點是,那些被過濾掉的垃圾到哪去了呢?

就在莫方苦思不解時,先前見面的少女走了過來。

「你要走了嗎?」少女凝望著遠處的海邊:「那一邊,是什麼樣子的?有比我們這裡好嗎?」

莫方苦笑道:「剛好相反,那裡糟得很!」

「是喔?那你為什麼想回去?不美的東西,應該遠離不是嗎?」

「那就是你們相信的美麗公約嗎?」

少女點點頭。

「那你又跑來跟我說話?」

少女明澈的瞳孔反射出莫方高挑的身形、俊朗的面孔:「或許…
…因為你已經變了吧。你非走不可嗎?姐姐說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比較好喔。」

莫方搖搖頭:「無論那裡情況多壞,始終還是我的故鄉。」

就在莫方意志堅定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脖子一陣劇痛,隨即身子便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不!正確來說,飛出去的只有他的頭顱
,他的身體還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少女一路追逐著莫方的頭而去。


島的盡頭是濾淨島排放廢物的巨大噴氣孔。所有骯髒的灰塵、泥濘的土塊、惡臭的糞便、腐爛的果皮肉塊群起交錯飛舞,莫方的頭很快被混進黑抹抹的氣旋,往天空上端旋轉離去。


少女的姐姐走過來,少女難過地說:「他的思想被濾掉了……」姐姐輕拍她的肩膀安慰著:「美麗是一種純粹。任何摻有雜質的污染物都會被淨化消除,我們只能往美麗的邊界靠近,遠離醜陋。」


少女與姐姐兩人佇立在海口邊。少女望著天空喃喃自語:「真可惜,差一點你就可以和我們一樣了。」


排放完污穢物的島嶼,又恢復美麗的風貌。


傳說,世界上有個最美麗的地方,但是,依然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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