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奴奴曰

 

 

 

變形蟲

倪匡講評:小說結構十分精采,設想也新奇,文字流暢,堪稱一
     流佳作。

「卡嚓卡嚓卡嚓……」盤旋於屋中的迴響到底維持了多久,我並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制式般的僵硬動作是怎麼停也停不了。當鮮血噴灑濺到眼中的時候,意識才稍作回復,但手裡的刀卻依然不受影響,仍舊精準無誤地捅在我自己身上,直到警察衝進來奪下我手中的刀,敲擊在骨髓深處的清脆聲響才得以作收,使得我的階段性任務不得不暫時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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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可以說是難以形容的詭異,從我進入警局這麼多年,還不曾碰過這麼棘手的案件。我怎麼也想不透,究竟是什麼樣的憎恨
,使得一個柔弱的女高中生不斷瘋狂地砍殺另一個人,猶記得她嘴裡不斷喃喃自語著:「我終於殺了我自己!」然而,在經過法醫的勘查檢驗後發現,死者是一名中年男子,不過奇怪的是,不管我怎麼追蹤,卻查不到這名男子的存在,好像是憑空冒出來似地,無端端多出來的一個人。當然,我不會因此相信那名少女的鬼話,即使不斷地偵詢她,她卻依舊不肯鬆口,硬是咬定她還有很多個自己散佈在外,必須要趕緊將之銷毀才行,這種危言聳聽想要脫罪的藉口,也真虧她想得出來,看來又是一個精神異常者殺人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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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屍體對我而言,是司空見慣的事,無所謂的害怕恐懼才能讓解剖的過程得以順遂,只不過這具中年男子的屍體多少令我有點在意。長達十五公分的水果刀,無疑就是致命的凶器,就法醫的角度來說,當屍體的傷口並無值得可疑之處時,任務就該結束告終,只不過這具屍體的面容以及肌膚的紋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讓我萌生想要追查下去的動機,基於職業上的直覺,這件事並不如想像中的單純。我輕輕採集了指紋的部分,輸入與警局連線的電腦,在交相比對下,果然沒有出現在全國人口的指紋名單中。或許是不甘心自己的推斷不正確,基於玩心,我將指紋以某個複雜的程式變換,在轉移了COS15度時,意外卻搜尋到一名高中少女,與警方拿來的檔案相對照,正是那位殘忍的少女兇手
。只是純屬巧合嗎?我將中年男子的身長體型與面容毛髮輸進電腦中,用同樣的程式轉換,得到的結果都是同一個-就是那名少女。我忍不住懷疑:那其他人呢?透徹心扉的毛骨悚然,讓我不敢作任何其他相關的聯想,當然,這些個人發現是不會被記載在報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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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兇手不斷喃喃自語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時,通常都是心理醫生該出場的時候了,於是警方便請我來鑑定兇手的心理狀況。她坐在我的正對面,神情顯得有些恍惚,彷彿對我的來訪產生了困惑,光憑她現在的狀況,是不足以判定她的精神是否異常,而且許多殘忍的兇手越來越喜歡藉由法律對精神疾病者的保護來掩蓋自己的惡行,因此我必須十分謹慎做出每一個正確的判斷。我看了看警方給我的資料檔案,被害者身中多刀的慘狀實在令人不忍卒睹
,我將照片轉過去給她看,企圖觀察她的反應。

「你殺了他,對嗎?」 

少女瞥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冷言說道:「你在說什麼啊?他就是我,你看不出來嗎?」

「很抱歉,我的確是看不出來,不過如果你想用這種矇騙的技巧來企圖脫罪的話,我想你可能是徒勞無功,我們會對你做出詳細的檢查與測驗來……」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股凝滯的氣氛給打斷,事實上是因為我不太習慣她睜大著眼猛盯著我看,我有些不自在地問著:「怎麼,我臉上有什麼嗎?」

她側著頭,像在品鑑藝術品般打量著我,不疾不徐地吐出幾個字
:「說不定,你……也是另一個我?呵呵……呵呵……呵呵……
」說完後的她只是不斷地傻笑著,在問不出什麼的狀態下,我選擇了放棄,在她精神狀況的欄位下草草填上「異常」兩字,推測大概又是某種人格分裂的徵兆,然而,那幾個字始終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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鑑證組的工作比想像中的瑣碎、繁雜,要處理的事務很多,卻不能太過心急,不過終究是百密一疏,在一件少女殺人案中,遺落下的一本日記竟在我的包包出現。是太過疏忽了嗎?還是精神太過疲累了呢?要知道把證物帶回家的罪名是非常嚴重的,因此,我打算不正面回應這件事情,但好奇心的驅使,讓我還是偷偷地窺看這本日記,雖然這好像是不道德的行為。在前十幾頁的娟秀字跡下,卻記載著詭譎不可思議的事情,隨著字跡的越見潦草,反而更莫名增添一種說服力。

『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開始有逐漸分離的傾向呢?或許是在鏡中反射出來的自己缺了一小角的那瞬間開始的吧!很抽象是吧,但我就是有種感覺,莫名的失落、分割,好像被硬生生抽離出我這個人的一部份一樣,起初,我懷疑這只是錯覺,但是我發現,我的某部分情感不見了,剛開始是喜悅,慢慢地嫉妒、憤怒等種種情緒,已經離我越來越遠,我甚至不記得上一次有這樣的感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會不會是我精神分裂呢?上一週整整去圖書館抱回一大疊人格分裂的書,卻不曾得到一個確切的結果。我突然有一個奇思異想,如果靈魂是存在於每一個細胞內,那麼當分裂的時候,或許不單單只是精神上的分割而已,極有可能肉體也將脫離,獨立成為一個個體。那將會是什麼呢?另一個我嗎?那我又會變成什麼呢?為了確保我的不受傷害,以及驗證我的真實存在,我必須把獨立分裂開的我一一找回,然後,再一一消除……』

這是日記的倒數第二篇,而最後一頁上則是寫滿著「我」這個字
,真的只是該名少女的妄想嗎?還是細胞的反撲?隱隱約約埋藏在細胞內的殘存記憶好像被喚醒,我從懷疑開始逐漸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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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現場為您報導,今早清晨在市區發現數名身分不清的民眾,他們就好像是在一夜間憑空冒出來的一般,沒有所謂的身分證、社會安全密碼,甚至連號稱完整的指紋辨識系統也無法判別得出來。

「請問你們究竟是誰?」記者追上前去盤問著。

那些人指指前陣子驚動一時的兇殺案的少女兇手,生澀地吐出一個單音字節,經專家翻譯過後,發現那是「我」的古語,看來事情又更樸碩迷離了些,本台特地為您訪問生物專家嚴博士,以下則是關於嚴博士的一段訪問。

嚴博士端坐在鏡頭面前發表著:「世界上最簡單的生物就是變形蟲,怎麼說呢?不管該生物的形體怎麼變,但本體是一樣的。不過人的構造十分複雜,照理說,應該不可能有這種退化後的反應
。」

記者追問著:「會不會那其實是一種進化呢?人類有沒有可能也是從一個母體分裂而成的呢?」

嚴博士笑了一下:「呵呵,儘管目前科技發達,但生物的奧秘我們卻無法解開,我只能說,在沒有經證實過這個假設不成立的前提下,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只不過,如果真是你前述所說的假設,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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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電視牆上所播放的這段新聞採訪,開始有了連鎖反應,我認真地思考著-「我」究竟是誰,看著身旁不斷流竄的人群,我也迷惘了,仔細檢查身上,並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
,說不定我也是屬於那些被分裂的人群,週遭的聲音傳達到耳中
,只是嗡嗡嗡地作響,並沒有轉化成任何有意義的語句文辭,意識逐漸隨著街上漂浮的光影而遠離身軀。

偶爾經過的路人會向我問起:「你是誰?」但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除了「我」這個字之外說不出其他的名詞。好像那散佈的許許多多個我,從很多個世紀分裂、組合,又不斷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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