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奴奴曰

 

 

 

烏奴奴

天空,我相信是很藍的;陸地,我相信是很寬的。

我躺臥在狹窄的硬木板上,透過偶爾開啟的一線曙光,來幻想這是個怎樣的世界。有時候,可以看見天窗外的大圓餅,有時候,可以看到媽媽伸出的手,有時候,則是什麼都沒有,可是不管怎麼樣都好,至少,比我現在居住的地方好,不會只有黑暗。

看不見任何顏色的我,只能憑空想像;伸不直任何關節的我,只能抱著唯一的兔寶寶娃娃入眠,只有那樣我才不會害怕,只有那樣我才會記住還有個媽媽。

媽媽對我很好,最起碼,每天她都會來看我,丟一些食物和水給我。大部分的時候,媽媽都是丟了食物就走,我期待有一天她會親親我、抱抱我,可是一次也沒有。於是,我有個大膽的念頭,就是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碰碰她,但,我不知道她並不喜歡我這樣做,事實上,她不斷歇斯底里的大叫:「放開我,烏奴奴,放開
,放開!」接著,便有其他雙手幫忙將我的手和她的手分開,然後趁我鬆手的那一瞬間,蓋子蓋上,又只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
,手上還殘留著一股冰冷的感覺,這是屬於媽媽獨有的。為了怕手中持有的溫度消散,我迫不及待將手放在兔寶寶的肚子上,將媽媽的感覺傳達給我最好的朋友知道,我想那時候的我是欣喜的
。 

只不過接下來的幾天,媽媽都沒來過,雖然食物和水並沒有間斷
,但是,我很明白,那不是媽媽的手。我猜想,媽媽生氣了,不理我了。

「媽咪,烏奴奴會乖的,烏奴奴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偷偷對兔寶寶說,只是沒有人聽見,當然也沒有任何人會回應,好像這整個世界就只有我一個人一樣,看不見任何東西、聽不見任何聲音



那是一棟堆滿雜物的閣樓,上頭的天窗通常並沒有關,往往下雨的時候,水因滲至木頭地面而散發出一種令人難聞的霉味。角落的地方,除了散落的舊報紙與厚紙板外,還有一個被遺忘的鐵箱子,大概有一個小茶几的大小,外頭已經生鏽腐朽了,在厚厚一層的灰塵下,沒人知道裡頭放著什麼,通常,也沒有人會想知道


每天的傍晚,會有人固定爬上咿咿作響的木梯,走向這個鐵箱子
,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選出其中最舊也最小的一把,打開箱子上的大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三明治與礦泉水,匆匆地丟下它們之後,再嫌惡地關上、鎖起、走開。從他們略為皺眉的表情可知,他們並不是很想做這一件事。

關在箱子裡的是一個孩子,打從她一出生的時候,就被關在這個鐵箱子裡。沒有一般家庭的嬰兒軟床,也沒有令人稱羨的吊飾玩物,有的只有從接縫的蓋口傳進來霉味的空氣,以及鑰匙孔裡僅射入的一絲光線。

哭聲,被封鎖在裡面,吵不到閣樓下的其他人。無所謂的黑夜白天,從嬰兒閉起的眼睛裡,到她的逐漸睜開,看到的永遠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景象。她彷彿了解哭泣是浪費力氣的動作,於是她試著伸出手,拿著離她不遠的牛奶瓶,在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的情況下,她試著推倒、滾動、翻轉,好像找到了暫時可以分散注意力的焦點,累了,就選擇睡眠,醒了,就研究奶瓶,方法就在一步一步地摸索下找到,她終於懂得奶嘴該怎麼用,儘管還不知道那東西該怎麼稱呼。那是她第一次自己學會一件事,也是她第一次笑,可惜的是沒有人看到她天真濫漫的笑容,聽到她咯咯咯的笑聲。


「這樣的孩子,為什麼不死了算了?」那是閣樓下的人對這孩子的想法。曾經,他們展開一場激烈的辯論,爭吵這孩子該何去何從,但是由於意見分歧,加上母親極力反對的緣故下,孩子被決定保留了,只不過她必須離大家遠遠的,遠到足以離開到大家的生活,於是,在這個前提下,大家默許了,達成一個殘忍的共識
,決定了這個孩子的未來,決定了她的命運必須是如此狹窄。

開始,還沒有一個讓大家滿意的地方可以安置她,事實上,他們希望達成一個完美結局-要讓她的存在等於不存在,於是,一連串的奇思異想開始冒出。

「冰箱怎麼樣?」這個決議隨即被大家反對,老實說,一個人開冰箱的機率還蠻大的,大家還不想在滿懷愉悅的心情下,突然發現她的存在。

「那衣櫃又如何呢?」愛美的女士們立即扯開喉嚨,抗議醜陋不能與美麗並行,那必須被天差地遠的被隔離,完全不能有一絲絲的混淆與輕忽,那是對美的一種尊重,很難想像她們這尖銳的嗓音曾經也是取悅男人的利器。

「或者,電腦機殼裡是個不錯的主意。」諸如此類的荒謬想法群起竄出,但大家都拿不定主意。

突然,她的母親從房裡衝出,雙手抱著一個茶几般大小的鐵箱子
,砰的一聲放下,毅然決然地告訴大家:「就放在這裡吧!」大家有點懷疑地打量這個箱子,思量著這是否可靠安全。

「既然孩子的母親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吧!」其中一個人這麼建議著,其他人也沒有反對的意見,很快地,他們將這個令人礙眼的小東西,放進這個箱子裡,然後丟得遠遠的。


寬廣的空間,隨著發育而逐漸窄小,遼闊的視野,隨著成長而逐漸狹隘。

本來我可以看見邊邊裡築網的小蜘蛛,很快地,我只能看見我眼前的東西,以及偶爾眼角轉向旁邊的餘光所掃到的一些事物,有時候,就連轉身也很困難。通常我會決定今天該看向哪個方向,然後側轉到那邊,雖然在一片漆黑裡不管是哪一個方向都沒差,但是我相信每一個可能。

而一天的起算,就以食物的給付為交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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